西柚子?／作?
又是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。
第二天一早我便起了床，心不在焉地看了会儿早报，喝了杯速溶咖啡，然后便问我妈借了辆自行车出门了。早上的阳光实在是好，在它的照耀下，世间的一切都是美的。我骑着自行车匀速前行，路过世纪大道，路过中心广场，沿着城外小河，上了国道。一个小时后，我来到山脚下。我将自行车锁在路边，然后徒步往山上的红旗水库爬去，直到上衣被汗水完全浸透，这才到达了水库旁边。
水面波光粼粼，风平浪静。
这里根本没有她的身影。也许我判断错了，她已经走了，不会再回来。
就在我失望至极准备离开的时候，突然，水面出现了波澜。紧接着，我看见一个肥胖的身躯从水底冒出，像一条大马哈鱼，欢快地遨游起来。
是她！
我站到当年那个胖女孩所站的位置，目睹着她在水里游了将近半小时，才逐渐靠岸。她从水里走上来，穿着一件连体的游泳衣，身上的赘肉从泳衣侧面的缝隙挤了出来，在这些白花花的肉上，粘着无数晶莹剔透的水珠。
她看到我一点也不惊讶，只是微微一笑，然后走到我身后不远处的大石头后面，拿出一块白毛巾裹在身上。
“没想到是你。你们警察真是没完没了。”她说话的时候依然保持着笑容。
“我已经不做警察了。”
“哦？”她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我。“那你来做什么？”
“解开疑问。”
“你这人真有意思。说吧，想知道什么？本小姐今天心情好。”说完，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。
这样的她我倒是第一次见。
“我就想问，十五年前，我和我堂兄离开之后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？为什么最后留下的是一具男人的尸体？”
“噢。”她恍然大悟，“原来你就是那个偷看我洗澡又见死不救的小朋友啊，哈哈。”
“是我。好吧，这下你该说出真相了吧。”我顿了顿，有些卖弄地说出了那个名字：
“胡婷婷。我没叫错吧？”
“呵，被你查出来了。不过也无所谓啦，要是你昨天这样叫，我还不能回答你，因为我那时还是周冰，不过现在本小姐可以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回答你，没错，我就是胡婷婷。”
“你居然冒充了周冰十五年。”
“不是冒充，是偿还。她当时为了救我丢掉了自己的命，我就还了她十五年的命。那天是她十五岁的生日。”她停顿了一下，“还好，我终于熬过来了，还清了。”
十五年前。
胡婷婷赤身裸体在水里游着，心想，是时候给周冰一个惊喜。这天是周冰十五岁的生日。前一天，胡婷婷打碎了自己的存钱罐，买了一根珍珠手链准备送给周冰做生日礼物。刚刚脱衣服的时候，她将手链偷偷拽在了手里，然后下了水。她的小计划是，自己假装在水里“捡”到了一串珍珠，然后将这份“天意所赐”送给周冰。
然后，就在胡婷婷准备将紧拽珍珠手链的手举出水面时，突然，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摸自己的大腿。她猛地一惊，顺势往后一撤，躲开了。水面上什么也没有。周冰仍躺在岸边不明就里地看着她。胡婷婷以为是自己的幻觉，刚想松一口气，屁股又被袭击了一下。
是手！
这下她反应过来了，有人在水下摸自己！她感到害怕极了，奋力往岸边游去。但刚游了几米，脚踝被抓住了。她用力蹬腿，企图摆脱，却无奈力气太小，根本没用。眼看着自己被慢慢拖入水中，一种求生的本能迫使她开始发了疯似的挣扎。终于，她一脚蹬到了对方的头部。他或它松开了手。
这时，她已经精疲力尽了。她就这样在水面漂了十几秒钟，等到稍微恢复一点气力，她调整了身体，用尽所有的力气对岸上的周冰喊了句：
救命！
周冰明显是听见了，但并没有太多反应，甚至还笑了起来。胡婷婷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开的那个玩笑——一个“狼来了”的玩笑。周冰肯定以为自己这次也是个玩笑。她感到有些绝望，因为她深深地意识到，那个水中的恶魔已经再次靠近。
这次，“恶魔”抱住了胡婷婷的腰，用手揉捏她的乳房。她已经无力抵抗，只能任由凌辱。水和泥沙涌进了她的鼻腔和嘴里，她意识逐渐空白，开始无法呼吸。
这时，她下意识地感觉手中什么东西掉了，伸手去抓，没抓住。是什么呢？是什么呢？是珍珠项链！这一个细小的思考救了她的命。她又在瞬间恢复了求生欲。她拼了命地去够那串项链，与此同时，她挣脱开了“恶魔”之手。
砰！
她听到了什么庞然大物落水的声音。
她顾不了那么多了，死命朝前游去。游啊游，游啊游，前面就靠岸了，还差一点，快了，近了。她“哗”的一下冲出了水面，往岸上跑去，刚跑了两步，眼前一黑，栽倒在地上。
“后来呢？”我问。
“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我醒来了。”胡婷婷说，“我看见河滩上有……”
“有什么？”
“尸体。两具尸体，一具是周冰，还有一具，是个男的，赤身裸体，我仔细认了一下。是个淫癫子。”
“尸体？你确定他们都死了？”
“周冰为了救我，和那个癫子同归于尽了。”
胡婷婷答非所问。
“面对着两具尸体，我哭了很长时间。我很伤心，最好的朋友为我而死。同时，我也害怕极了，担心最终的责任会算在我的头上。我想出了一个办法。”
“什么办法？”
“我把癫子的尸体留在了河滩上，伪装成溺水身亡。每年在水库里游泳淹死的人不计其数，不多他一个。再说，我不认识他，人们怎么也不会把我和他的死联系在一起的。”
“那周冰呢？”
“周冰……在那儿。”
胡婷婷缓缓地抬起手臂，指向平静的水面，眼泪开始顺着眼角滑下。
“你是说，你把她扔水库里了？”
“我在她身上绑了一块石头，然后费了老大劲拖进了水里。离开之前，我把那串珍珠手链也扔进了水底，与周冰一同沉入水底。”
“你为什么这么做？”
“为了还债。”
“还债？”
“前面说了，那天是周冰十五岁的生日，她因为我，生命终止在十五岁的当天，这是我欠她的。所以从那一天起，我就决定自己要还给周冰一条命，一条十五周岁的生命，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，她能为我牺牲，我也能为她付出，我不愿意欠她的。是的，到今天为止，整整十五年，这笔债我终于还清了。”
“既然你管这叫还债，那么至少可以证明，你们之前并不存在友谊。”我冷冷地说。
“胡说！你少来诋毁！我们曾经那么的好……”她喃喃地道，“你知道我为了变成她吃了多少的苦吗？我放弃了学业和前程，脱离了家庭，去了深圳，从最底层的工作做起；我为了在外形上也接近她，毫不节制地吃喝，打扮上也尽量模仿她，有时候觉得自己幼稚，想放弃，但就像赌博一样，赌的这口气怎么也顺不下来，实在忍不住就用锥子刺自己的大腿，后来还染上了毒瘾……
“回来后我为了嫁给她读书时曾经暗恋的语文老师齐天，你知道我做了多少下贱的事情吗？我竟然成了他和那个贱人传宗接代的工具！这两个畜生真是死不足惜……”
“所以是你杀了齐天和杜鹃？”
“胡说！那天有人来杀我，被我躲过一劫……”
“你有没有想过，为什么你当时明明在屋里，杀手的目标是你，却只杀了齐天和杜鹃，偏偏放过了你呢？”
胡婷婷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。
“别紧张，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，而我现在不是警察。”
“不管怎么样，那两个畜生死了，我得感谢这个凶手，替我——噢，不，是替周冰讨回了公道。他们折磨的是我的身体，摧残的却是周冰的灵魂。这点绝对不可饶恕。”
“好吧，我们暂时把这件事放一旁。你入戏太深，让我来指出你的错误在哪吧。”
胡婷婷看着我，露出不解的神情。
“首先是个逻辑错误。你说周冰死的时候正好十五岁，所以你就要还她十五年的生命，这个逻辑不通。”
胡婷婷双手交叉在胸前，一脸傲然。
“顺着你的逻辑，周冰生命终结在十五岁，她为了救你，失去了过完一生的权利，也就是说，如果你非要说自己欠她，你应该欠她的不是十五年，而是余生。”
胡婷婷脸上表情极为复杂。
“换句话说，你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债务的量级。你的‘伟大’付出毫无意义。”
“够了！轮不到你来嘲笑我。”
“我哪有那样的资格。我自己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懦夫，但比你好一点，你觉得自己把友谊看得异常神圣和崇高，其实在玷污它。你让早已死去十五年的周冰过得猪狗不如，在底层生活，吸毒，受人折磨，还口口声声是为她讨个公道，真是作孽啊。”
“住嘴！你给我滚！滚！”她突然像受了刺激一般，拿起放在地上的包，准备离开。
“不用这样，真的不用这样，胡婷婷。我现在就走。你大可以像你刚才做的那样，赤身裸体再在这肮脏的水里游上一次，以此完成你所谓的自我救赎也好还债也罢的仪式。但我要告诉你的是，你所受的苦和罪都毫无意义，你的生命在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就已经葬身水底了。”
我对着胡婷婷的背影继续说。
“你以为伟大的友谊是什么？是亏欠？是背负着巨大十字架苟活人间？是等价交换？去你妈的，胡婷婷，你知道你这一糟糕的决定改变了多少人的人生吗？你的父母怎么想？周冰的父母现在过得好吗？那些爱你的人如今都在干吗？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问题？还有我，也是在那个夏天被改变了人生路。这些都是因为你啊胡婷婷，十五年了，我一点也不同情你，甚至有些厌恶你。你走吧，赶紧走，祝贺你以胡婷婷的身份继续苟活人世，再见啦！”
我抬起胳膊，朝胡婷婷挥手告别。
这时，我听到了一个声音。
似乎来自天空，又似乎来自水底。
我相信胡婷婷也听见了，她停住了离开的脚步，怔在原地。
那个声音虽轻，却像个炸弹一样从天而降，几乎震碎了我的耳膜。
“婷婷。”
一个人从石堆背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。
............试读结束......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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